Irene

“陛下夜深了，书稿可以慢慢看，保重龙体才是啊。”高湛已经数不清第多少次这样劝萧景琰了。自从蔺晨送了这些书稿进来，萧景琰是一日睡得晚过一日，近来更是几乎到了通宵达旦的地步。太后娘娘已经为这事儿斥责过他们了，可是陛下这性子，谁劝得住啊。

“哪里容得朕慢慢看，他既要走了，朕得让他放心。”

“陛下请恕老奴糊涂。”

“罢了，你们退下吧，不要你们伺候，朕再看一会儿。”

“陛下！”

“退下！”

“是。”高湛无奈，退出了议事厅留萧景琰一人。

那一夜议事厅的灯又至天明时分才灭。

庭生为皇长子，虽为义子却极受萧景琰重视，这是朝野皆知的。是以此次册封冠礼准备的甚是郑重。南楚有意与大梁修好，趁着此次大梁皇长子冠礼，特派时臣来贺。北燕，大渝，东魏，东海诸国见状，亦派使臣出使祝贺。一时之间，庭生的冠礼成了诸国齐贺的盛事。涉事各部大小官员均是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差池。

“儿臣参见父皇。”庭生恭敬叩首于议事厅内。

“免礼，今天不在修习冠礼，来找父皇有什么事儿吗？”

庭生并不起身，仍维持叩首之态答道：“谢父皇。儿臣听闻一事，特来向父皇求证，还望父皇据实以告。”

“我们父子，自无隐瞒，你起来说。”

“蔺先生是否要弃官归隐？”庭生仍不起身。

“飞流告诉你的？”萧景琰见庭生这样只好先听他到底有什么请求。

“是。”

“蔺先生出身江湖，志不在此，确有退隐之意。”

“儿臣斗胆，求父皇留下蔺先生。蔺先生乃当世大才，更不用说还是琅琊阁少阁主，知晓天下事。若有他在，可抵大梁十万雄师啊。”

“你当真是长大了，懂得为江山社稷筹谋。只是蔺先生之事，终究强留不得，朕亦无可奈何。”

“只要父皇想留，一定能留下他。蔺先生秋猎为父皇以身挡箭，待父皇情谊深厚，恳请父皇为大梁留下他。”

“正是因为这情谊，朕又如何忍心囚他在这金陵，如同笼中之鸟？”

“先帝临终，身边无有一人不是为着他的帝位陪他伴他，可那终究是因为先帝多疑寡恩。可是父皇呢，父皇勤政爱民，厚待臣民。自从苏先生去了，父皇身边就没有能说真心话的人。好容易来了个蔺先生，如今也要走了，父皇，儿臣舍不得父皇啊。”

萧景琰确没想到庭生会这样的为他着想，甚为感动，走上前去把庭生扶起来：“你居然有这样的孝心，朕很欣慰。蔺先生之事，容朕斟酌之后再做定夺吧，你就安心准备冠礼。蔺先生也是你半个师傅，他会亲眼看着你加冠，可不要闹了笑话。”

“父皇。”

“好了，不多留你了，去吧。”

“是。”

九月二十七立冬，金陵迎来了第一场雪。

萧景琰看完了蔺晨送进宫的全部书稿，那个答案渐渐清晰。

“来人，备马。”

“陛下，这大雪天气，不宜骑马呀。”

“朕知道了，备马。”

高湛看萧景琰如此说，也不敢多嘴，只能吩咐备马。

“战英跟着就行了，你们都不必跟来。”

“是。”

萧景琰一路策马飞驰至蔺宅，上一次他这样迫切的在金陵城内飞驰还是误会了小殊的时候。可是这一次，他没有干脆果决地冲进那扇大门，他看着那扇大门良久，终究没有上前。

列战英看着萧景琰就这么站在雪地里，积雪落满了大氅，忍不住向前：“陛下，风雪交加，咱们还是快些进蔺府吧。”

萧景琰如梦初醒，轻叹一口气：“罢了，去靖王府。”

列战英看不懂萧景琰这是什么意思，却也只能应下。“是。”

萧景琰去了靖王府后院，要人温了南烛酒设在坼风亭里。一院红梅未变，南烛酒却不如那日的醇香。坼风亭与蔺宅仅一墙之隔，坐在亭内能看见蔺宅院内一丛傲竹。萧景琰也不说话，只对着那丛竹子喝酒。

做齐桓公还是秦始皇，萧景琰整日在书山瀚海里总算明白，这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选择的问题。梁国灾祸多为洪水，土地肥沃，物产丰饶，若遇大灾尚可自保。可东魏，大渝，甚至南楚，大旱，洪水频发，土地也颇难耕作，天意难测稍有不慎便入困境。是以大梁难以独善其身。纵观历史战乱从没与天灾无关，天下万民的和平福祉到底都是上天做主。

若不能一统天下，那百姓注定无法抵御天灾，战乱必起。他萧景琰想要为了大梁太平而偏安一隅，确是大错了。

那时他说愿做齐桓公，蔺晨便请辞，如果他要做这秦始皇，蔺晨势必会继续辅佐于他。无论时日长久，总归不是即刻分别。萧景琰带着这样的想法来到蔺宅，却终究过不了自己这关。这天下是他萧景琰该背负的，从来就不该成为别人的负担，小殊是这样，蔺晨更是这样。蔺晨志不在庙堂，他就该放他归去。齐桓公也好，秦始皇也好，余下的路，注定只有他一个人走。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萧景琰那番梁国无法独善其身的感悟，其实是从黄仁宇的《中国大历史》里来的，我实在是佩服这种大历史观，就借用了。